王五那破了音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嘶喊,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宁远侯府后院的死寂。“妖孽!妖孽现形了!柴房!柴房!!!”这凄厉的叫声如同瘟疫,裹挟着最原始的恐惧,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王五那破了音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嘶喊,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宁远侯府后院的死寂。
“妖孽!妖孽现形了!柴房!柴房!!!”
这凄厉的叫声如同瘟疫,裹挟着最原始的恐惧,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疯狂扩散。脚步声如同骤雨敲打石板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粗使婆子、洒扫丫鬟、管事娘子、护院家丁……一张张睡眼惺忪的脸瞬间被惊骇填满,带着探询、恐惧和一丝隐秘的兴奋,涌向那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柴房。
李二瘫坐在泥地里,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水渍,他牙齿咯咯作响,手指还死死地指着柴房洞开的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一双因极致恐惧而几乎要瞪裂的眼珠子。
王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背靠着冰冷的院墙,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肥胖的脸颊滚落,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涌来的众人嘶吼:“别、别进去!邪性!那弃妃……她在用邪法!那小丫头的腿……被她用线缝起来了!鬼!有鬼啊!”
“缝……缝起来了?”一个胆大的护院伸头朝柴房内瞄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小桃腿上那蜈蚣般狰狞的缝合线和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腐肉、碎瓷片映入眼帘。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头,脸色也变得煞白,“老天爷……真、真的……”
“呕……”一个年轻的丫鬟只看了一眼,就被那混合的恶臭和恐怖的景象刺激得弯腰干呕起来。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浇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议论声嗡嗡响起,充满了惊疑、厌恶和根深蒂固的迷信:
“天杀的!我就说这弃妃晦气!定是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用线缝人肉?这……这不是邪术是什么?只有山精野怪才做得出这等事!”
“那小桃是不是被献祭了?你看她那样子,半死不活的,定是被吸了阳气!”
“快!快去禀报侯爷和夫人!这还了得!府里出了妖孽了!”
恐慌如同野火燎原,迅速蔓延。消息一层层传递,带着越来越夸张的修饰,最终惊动了内院真正的主人。
宁远侯府正院,松鹤堂。
檀香在紫铜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腾,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古板的宁静。宁远侯顾延章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刚刚用完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他年约四十许,面容方正,蓄着短须,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冷硬。此刻,他正听着心腹管事低声汇报着京中某位大人物的动向,眼神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一串油润的紫檀佛珠。
侯夫人柳氏坐在下首,一身宝蓝色织金锦缎褙子,衬得她肤白如玉。她保养得宜,眼角只有几丝细纹,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子剔着一块精致的荷花酥,姿态优雅,只是眉梢眼角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审视般的刻薄。
一个管事娘子脚步慌乱地冲进院子,被门口的大丫鬟拦了一下,压低声音急急说了几句。那大丫鬟脸色骤变,也顾不得礼仪,提着裙角快步走进正厅,在侯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氏剔点心的手猛地一顿,银签子差点戳到手指。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混合着厌恶、幸灾乐祸和隐秘兴奋的复杂神情取代。
“侯爷!”柳氏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渲染的惊恐,“后头……后头柴房那边,出事了!下人们都传疯了,说……说沈氏那贱婢,在柴房里行妖法邪术!把那个小贱婢的腿……用线缝起来了!闹得人心惶惶!”
“什么?”顾延章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停住,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和冰冷,“妖法邪术?沈氏?”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信和厌恶,“一个快死的弃妇,能翻出什么浪?下人们惯会嚼舌根,大惊小怪!”
“侯爷,妾身也觉得匪夷所思,”柳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血腥气冲天,场面极其骇人!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都说是亲眼所见!这……空穴不来风啊!万一……万一她真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或是临死前不甘心,用了什么民间禁术……秽乱侯府事小,若是冲撞了祖宗风水,或是传扬出去,咱们侯府的脸面……”她恰到好处地住了口,留下令人不安的想象空间。
顾延章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不在乎沈清墨的死活,甚至巴不得她早点无声无息地烂在柴房里。但他绝不容许任何可能玷污宁远侯府清誉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这种涉及“妖邪”的传言,一旦坐实,后果不堪设想!御史的弹劾、同僚的耻笑、甚至圣上的猜忌……他顾家几代积累的声名,绝不能毁在一个弃妇手里!
“妖言惑众!”顾延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脸上是山雨欲来的暴怒,“带路!本侯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我宁远侯府作祟!”
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威压。柳氏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微光,连忙起身跟上,脸上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一行人浩浩荡荡,带着肃杀之气,直奔后院的柴房。沿途的下人纷纷跪倒,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柴房外,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却都离那洞开的门扉远远的,仿佛里面盘踞着择人而噬的猛兽。窃窃私语声在看到顾延章和柳氏的身影时,瞬间死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顾延章脚步微顿,眉头拧得更紧。柳氏更是用熏了浓香的帕子死死捂住了口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顾延章冷厉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王五和李二,最后定格在柴房洞开的门内。
光线比之前明亮了些,足以让他看清里面地狱般的景象:狼藉的地面,暗黑的血污,刺鼻的脓腐气,散落的染血碎瓷和白色纤维线……还有,那个被“缝合”了腿的侍女小桃,以及,瘫倒在柴垛下,如同血污里捞出来的、昏迷不醒的沈清墨。
他的瞳孔,在看到小桃腿上那狰狞的缝合线时,猛地收缩了一下。饶是他见惯了战场上的断臂残肢,眼前这用粗粝白线硬生生将皮肉缝合在一起的景象,依旧带着一种野蛮、诡异、挑战认知的冲击力,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这绝不是正常的医术!哪怕是军中经验最丰富的金疮大夫,也绝无此等手段!更遑论一个养在深闺、懦弱无知的弃妇!
“妖……术……”顾延章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般的寒意。他心中的惊疑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这女人,不仅不知安分等死,竟敢在侯府行此等骇人听闻、污秽门楣的邪法!她当真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她这是在拖着整个顾家给她陪葬!
“侯爷!您看!妾身没说错吧!”柳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柴房内,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真是假),“这……这哪里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定是邪祟作祟!沈氏她……她定是被恶鬼附身了!快!快请法师!泼黑狗血!镇住她!”
“闭嘴!”顾延章低喝一声,打断了柳氏的聒噪。他阴沉着脸,大步跨入柴房。那股混合的气味更加浓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强忍着不适,走到小桃身边,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那道缝合的伤口。伤口周围红肿得发亮,但确实被那些粗粝的白线紧密地拉拢在一起,不再暴露腐肉。他又看向地上那些“凶器”——染血的碎瓷片、装着浑浊酒液的破碗、烧过的蜡烛头……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锁定了昏迷的沈清墨。她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和汗水泥垢,狼狈不堪,呼吸微弱。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女人,制造了眼前这幅令人胆寒的景象。
“把她弄醒!”顾延章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是对着身后的护院说的。
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冷刺骨的井水,兜头盖脸地泼在了沈清墨身上!
“咳!咳咳咳——!”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进皮肤,瞬间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将沈清墨的意识粗暴地拽了回来。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干涸疼痛的喉咙和胸腔。冰冷的水流进眼睛、鼻子、嘴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瞬间清醒。
她看到了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那张充满威严和冰冷怒意的男人脸庞——宁远侯,顾延章。看到了他身后,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用帕子捂着口鼻、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幸灾乐祸的侯夫人柳氏。还看到了柴房门口,那些密密麻麻的、充满了恐惧、好奇和鄙夷的目光。
冰冷的井水顺着发梢、脸颊往下淌,混合着之前的血污汗渍,让她看起来更加污秽不堪。刺骨的寒冷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但更冷的,是顾延章那毫无温度、如同看一件死物的眼神。
“沈氏!”顾延章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柴房内压抑的死寂,“你可知罪?!”
沈清墨的意识还有些混沌,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般剧痛,尤其是后背湿冷的衣物贴在伤口上,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但顾延章的质问和眼前这剑拔弩张的阵仗,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恐惧吗?有一点。被这冰冷刺骨的水和无数恶意的目光包围,本能地感到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和冰冷彻骨的清醒。她做了什么?她只是用尽一切办法,在一个绝望的境地,救了一条人命!而这个世界回报她的,是冰冷的井水和“妖术”的指控!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肘部支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试图坐起来。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混合着冰水,让她狼狈到了极点。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却在剧烈的痛楚和冰冷的井水刺激下,越来越锐利,越来越清明。
终于,她勉强半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柴垛,湿透的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伤痕累累的轮廓。她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不断滚落。她的目光,穿过模糊的水汽,直直地迎上顾延章那双充满审视和厌恶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有原主记忆中丝毫的怯懦、卑微和恐惧。那是一种沉静的、疲惫的,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坚韧和……洞悉一切的冰冷。像蒙尘的古剑,骤然被擦亮了锋刃,虽染血污,却寒光乍现。
“知罪?”沈清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响在死寂的柴房里。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竟扯出一个极淡、极冷、充满讥诮的弧度,“侯爷……想让我知什么罪?”
她喘息着,目光扫过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的小桃,扫过地上那些她拼凑出来的简陋“手术器械”,最后又落回顾延章阴沉的脸上。
“是知……我不该在侯府的柴房里,用碎瓷片当刀,用烧酒当药,用桑树皮当线,拼了命也想把这小丫头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罪?”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断续,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撕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遮羞布,“还是知……我不该在侯府这高门大户、金玉满堂的地方,像个蝼蚁一样,在发霉腐烂的角落里,妄图挣扎着活下去的罪?!”
顾延章被她这截然不同的眼神和犀利到直指核心的反问噎得一窒。印象中那个只会哭泣、懦弱得如同一滩烂泥的沈清墨,仿佛被彻底替换掉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狼狈虚弱到了极点,但那眼神里的光芒,却像淬了毒的针,刺得他极其不舒服。尤其是她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讥讽,更是狠狠戳中了某些他不愿深想的东西。
“放肆!”柳氏尖锐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凝滞,她指着沈清墨,手指气得发抖,“死到临头还敢狡辩!用邪法缝合人肉,弄得这柴房如同屠宰场,血腥污秽,秽乱府邸!还敢在此强词夺理?侯爷,您看她这眼神!定是被恶鬼夺了舍!留不得了!”
“邪法?”沈清墨猛地将目光转向柳氏,那眼神锐利如刀,竟让柳氏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沈清墨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带着血沫,声音却更加清晰冰冷:“夫人张口闭口邪法,可曾亲眼见过邪法是什么样子?可曾见过哪路神仙妖怪,救人用的是碎瓷片和烧刀子?哪本志怪典籍记载,恶鬼附身是为了在柴房里给个小丫头缝伤口?”
她的目光扫过门口那些惊恐又好奇的下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沉痛的质问:“你们怕!怕这从未见过的伤口缝合,怕这血腥气!觉得这是妖术!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在昨夜,就在这间柴房里,这个小丫头高烧不退,伤口流脓腐烂,浑身滚烫得像块火炭!她就要死了!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里!像一块被丢弃的垃圾!”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愤的火焰:“没人管她!没人救她!侯府的金疮药呢?府医呢?仁慈呢?都喂了狗吗?!你们告诉我,除了用我能找到的、最干净的东西,用我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去割掉烂肉,清洗伤口,把它缝起来止血……我还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她烂透、死掉?!这才是你们想要的‘干净’、‘体面’?!”
掷地有声的诘问,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门口的一些下人,尤其是年纪稍长的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起了小桃昨晚那凄厉痛苦的呻吟,再看看她现在虽然依旧惨白、但呼吸尚存的样子,脸上那纯粹的恐惧似乎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微不可查的动摇。是啊,那样子……昨晚确实是要不行了……
顾延章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沈清墨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笼罩在“妖术”上的那层神秘恐怖的面纱,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冰冷的现实——一个被彻底抛弃的人,在绝境中挣扎自救的残酷图景。这比单纯的“妖术”指控,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剥开伪装的难堪和愤怒!她是在控诉侯府的冷漠!是在打他顾延章的脸!
“巧舌如簧!”顾延章的声音蕴含着雷霆之怒,他猛地向前一步,强大的威压几乎让人窒息,“就算你情急之下用了些非常手段,但这等缝合皮肉、如同匠人修补破布的行径,闻所未闻!惊世骇俗!非妖即邪!弄得这柴房污秽不堪,惊扰阖府上下,搅得人心惶惶!这难道不是你的罪过?!侯府的规矩体统,岂容你如此践踏!”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索,牢牢锁住沈清墨:“说!你这身诡异的‘本事’,从何而来?!是谁教你的?!”这才是他最关心、也最忌惮的。一个懦弱无知的弃妇,一夜之间,怎会有如此决断、如此手段?!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阴谋?!
沈清墨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心念电转。现代医学知识?外科手术?这根本无法解释,只会坐实“妖邪”之名。她需要的是一个符合这具身体背景、又能解释这突兀变化的理由。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她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这并非全然伪装,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是真实的。在咳喘的间隙,她断断续续,声音虚弱却清晰地说道:
“本事?呵……侯爷高看我了……不过是……被逼到绝路……求生的本能罢了……”她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侯爷……可还记得……清墨的母家……是……江南沈家?”
顾延章眉头一皱。江南沈家?一个早已没落、无足轻重的小家族。沈清墨的生母,似乎是个不起眼的商户女?
沈清墨的声音带着一种飘忽的、仿佛梦呓般的痛苦:“我娘……我娘她……生我的时候……难产……稳婆……都摇头说……没救了……是……是路过的一个……游方的郎中……用了……用了类似的办法……割开……才……才保住了我们母女的命……我娘……后来总做噩梦……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说那郎中的法子……看着吓人……像……像缝衣服……可……那是救命……”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眼神痛苦而迷茫:“这些……这些记忆……模模糊糊的……像蒙着血……昨晚……看着小桃……她浑身滚烫……伤口烂得发黑……那样子……和我娘说的……一模一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全是血……全是娘说的……缝……缝起来……不能让她烂掉……不能……我就……就……”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冰水滚落,看起来凄惨无助到了极点:“我……我只是……不想看着她死……我只是……想试试……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这是妖术……我只是……想救她……”
真假参半的谎言,混合着真实的虚弱、痛苦和眼泪,极具欺骗性。那“模模糊糊的童年记忆”、“被绝境刺激唤醒的本能”、“无知者无畏的尝试”,构成了一条看似勉强、却又让人无法完全驳斥的解释链条。尤其是她此刻崩溃痛哭、凄惨无比的模样,极大地削弱了之前那种锐利逼人的气势,重新变回了那个“可怜无助”的弃妇形象。
顾延章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颤抖的肩膀和哭泣的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是真是假?是妖邪附体,还是真的在绝境中爆发了源自母辈的、某种诡异的“救命本能”?他无法完全确定。但沈清墨提到的“江南沈家”、“商户女母亲”、“游方郎中”,这些细节倒是和婚前的调查对得上。一个低贱商户女难产时遇到的古怪郎中……似乎也说得通?
柳氏却尖声道:“侯爷!别信她鬼话!什么游方郎中?什么缝衣服救命?闻所未闻!定是托词!她这眼神、这说话的语气,跟以前那个窝囊废判若两人!不是妖邪是什么?留着必是祸患!”
“够了!”顾延章烦躁地低喝一声,打断了柳氏的喋喋不休。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沈清墨的解释和此刻的状态,确实让“妖邪附体”这种最耸人听闻、也最难以收拾的指控,显得有些站不住脚。比起虚无缥缈的“妖邪”,他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一种在死亡威胁下爆发的、源自低贱血脉的、令人作呕的“野蛮本能”。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过她。
无论她是用了邪术,还是用了这种惊世骇俗的野蛮手段,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制造了恐慌,玷污了侯府的清誉,挑战了他的权威!而且,她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这双让他感到陌生的眼睛,都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和厌弃!她就像一颗埋在侯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的钉子!
“沈氏,”顾延章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口吻,“无论你用的是邪术,还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伎俩,你在侯府禁地行此血腥污秽之事,惊扰阖府,败坏门风,已是铁证如山!念在你……事出有因,本侯暂不追究你‘妖邪’之罪。”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沈清墨:“但侯府,容不得你这等不安分、不祥之人!更容不得你这等惊世骇俗、有违伦常的行径!传本侯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弃妃沈氏,不思悔改,秽乱后宅,行止妖异,惊扰门庭!即日起,褫夺其侯府侧妃之位,贬为庶人!与其侍女小桃,一并流放北境苦寒之地——寒州!永世不得归京!更不得……提及与宁远侯府有丝毫瓜葛!”
冰冷的判决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流放!北境寒州!那是大胤朝最荒凉、最苦寒的流放地之一,环境恶劣,十去九难回!永世不得归京,不得提及侯府!这是要将她彻底从侯府、从京城、从这繁华世界抹去!像擦掉一块污渍!
柳氏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解脱。门口的下人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仿佛送走了一个瘟神。只要不是妖邪留在府里作祟就好,流放?那跟死了也差不多,眼不见为净!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立刻上前,脸上带着嫌恶和一种执行任务的麻木,像拖拽两条死狗一样,粗暴地架起瘫软在地、似乎连哭泣都失去了力气的沈清墨。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头无力地垂下,湿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被拖行时,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留下的一道蜿蜒的水痕。
另一个婆子则去拖拽依旧昏迷不醒的小桃。
“侯爷!”柳氏看着被拖走的沈清墨,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凑近顾延章,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狠毒,“那小贱婢……腿都那样了,怕是撑不到流放地就得死在路上。带着也是个累赘,不如……”
顾延章冷漠地瞥了一眼小桃腿上那刺眼的缝合线,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彻底的厌弃。他摆了摆手,声音如同碾过冰面:“一并带走。是死是活,看她们自己的造化。死在路上,倒也干净。”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拖出柴房、在清晨微光下显得更加污秽狼狈的两个身影,如同看两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急于摆脱的烦躁: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妄议!更不得外传!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污了侯府名声,本侯定严惩不贷!将这柴房……彻底清理干净!一丝痕迹都不许留!”
“是!侯爷!”众人齐声应诺,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延章不再看身后那如同被邪祟污染过的柴房,大步流星地朝着松鹤堂走去。檀香的宁静气息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烦恶和那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那个女人的眼神……那双在血污和冰水中,依旧沉静锐利得不像话的眼睛……真的只是濒死的疯狂吗?
柳氏紧随其后,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眼中钉,终于彻底拔除了!至于那个沈清墨?流放寒州?呵,那地方,就是个人间地狱!她活不了几天的!就算侥幸到了,也是生不如死!她这辈子,休想再翻身!
柴房门口,下人们开始忙碌地清理。一桶桶清水冲刷着地面,试图洗去那令人作呕的血污和气味。沾血的草席、腐肉碎块、染血的碎瓷片和桑皮线,被如同处理秽物般扫进簸箕,准备丢去焚烧。那盏燃尽的蜡烛头被随意踩灭,丢进了污水中。
空气里,劣质烧酒、血腥和霉烂的气息,被清水和皂角粉的味道渐渐覆盖。似乎一切污秽都将被抹去,侯府的后院将恢复它应有的、体面的“洁净”。
而通往侯府后角门的青石小路上,两个被草席胡乱裹着、如同破麻袋般的身影,正被粗鲁地拖行着,在冰冷的石板上留下断续的水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朝着那扇象征着彻底放逐和未知苦难的、沉重的黑漆小门而去。
沈清墨紧闭着眼,身体随着拖拽无力地晃动。冰冷的湿衣贴在伤口上,带来持续的刺痛,后背被粗粝的地面摩擦,更是火辣辣的疼。但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那一片冰冷的荒芜。
流放北境,寒州。
一个比死亡更漫长、更残酷的未知炼狱。
她以超越时代的医术,在腐朽中点燃了一盏救命的烛火。
而这个世界,回敬她的,是一条通往苦寒地狱的流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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