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堂屋里死寂了一瞬。油灯昏黄的光线在王头儿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眼中翻涌的惊愕、被戳破隐秘的羞恼,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怀疑。他左脚脚踝处的足癣(脚气),是多年行伍落下的老毛病。天气闷热、长途......
驿站堂屋里死寂了一瞬。油灯昏黄的光线在王头儿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眼中翻涌的惊愕、被戳破隐秘的羞恼,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怀疑。
他左脚脚踝处的足癣(脚气),是多年行伍落下的老毛病。天气闷热、长途跋涉时便瘙痒难耐,严重时皮肤糜烂渗液,又痛又痒,苦不堪言。这毛病隐秘,他向来讳莫如深,连亲近的赵六都未必清楚细节。眼前这个狼狈的流放女犯,竟能一眼看穿?!还大言不惭地说能治?!
“你……你放屁!”王头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乱跳,脸上涨得通红,一半是怒,一半是惊,“老子好得很!轮得到你这贱囚指手画脚?!”
旁边的官差也反应过来,纷纷呵斥:
“妖言惑众!”
“头儿别听她胡吣!定是妖妇!”
“赶出去!再聒噪抽她鞭子!”
污言秽语再次汹涌而来。沈清墨却仿佛充耳不闻。她挺直了被木枷压得生疼的脊背,汗水混着尘土从额角滑落,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直直钉在王头儿那下意识想缩回去的左脚上。
“官爷,”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嘈杂,“足癣之症,初起瘙痒脱屑,湿热则糜烂渗液,若迁延日久,湿毒入络,恐致腿肿流火(丹毒),甚则步履艰难。”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专业感,“官爷左脚踝内侧,皮损糜烂,边缘有红晕,痂下渗液未干,此乃湿热蕴毒之象。此刻是否灼痛钻心,入夜奇痒难眠?”
王头儿脸上的怒意僵住了,眼神剧烈闪烁。沈清墨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那钻心的灼痛,那每到深夜如同百蚁噬骨的奇痒……这贱妇,竟真的一语中的!难道……她真懂?
赵六也惊讶地看向王头儿的脚踝,又看向沈清墨,眼神复杂。其他几个官差面面相觑,呵斥声渐渐低了下去。
沈清墨不给王头儿喘息和否认的机会,目光扫过他搭在凳子上的那件粗布外袍,语锋一转,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妹妹命在旦夕,急需火燎布条消毒!官爷若肯借火一用,并予我此袍一角作敷料,”她指向那件外袍,“我愿以治疗足癣之法相换!此法简单易行,驿站周遭定能找到所需草药,立竿见影,缓解痛痒!若无效,官爷随时可取我性命!”
条件清晰,代价明确。用王头儿不在乎的一块破布和一点火,换一个可能解除他多年顽疾的法子。风险与收益,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王头儿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神在沈清墨惨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自己瘙痒难耐的脚踝、以及那件破外袍之间来回逡巡。堂屋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粗重的喘息。
“妈的!”半晌,王头儿猛地低骂一声,眼中凶光一闪,却带着一丝被逼到角落的烦躁。他抓起桌上一个喝空的粗陶酒碗,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老六!”他吼了一声,指着沈清墨,“给她火!把那破袍子撕块布给她!滚出去!要是治不好老子的脚,老子活剐了你!连带那丫头片子一起丢去喂狼!”
“是!头儿!”赵六立刻应声,看向沈清墨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东西。他迅速从油灯上拔下灯芯,引燃了一小截备用的松明(浸了松脂的易燃木条),又从王头儿那件外袍下摆,嗤啦一声撕下尺许见方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连同燃烧的松明一起,塞到沈清墨被枷锁限制、勉强能活动的手里。
“快走!”赵六低喝一声,带着催促。
“多谢官爷!”沈清墨紧紧抓住那团带着体温的粗糙布料和那跳动着温暖火焰的松明,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不再看王头儿那阴晴不定的脸,转身,拖着沉重的枷锁和脚镣,哗啦作响地、一步步挪出堂屋,朝着院子角落里昏迷的小桃走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铁链的摩擦和身体的剧痛,但她的心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充满了孤注一掷后的决绝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驿站院子冰冷泥泞。犯人们蜷缩在角落,麻木地看着她。沈清墨挪到小桃身边,将燃烧的松明小心地插在旁边的泥地里。昏黄跳跃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小桃惨白的脸和她腿上那红肿得吓人的伤口。
时间紧迫!松明燃烧不了多久!
沈清墨用牙齿配合被枷锁束缚的双手,费力地将那块粗布撕成几块。她拿起其中一块,凑近松明的火焰。火焰舔舐着布面,发出轻微的焦糊味,高温驱散了布料上可能存在的部分病菌(权当高温消毒)。布边很快变得焦黑卷曲。
她立刻将这块烧灼过的、尚带余温的布覆盖在小桃滚烫的额头上。物理降温!同时,她拿起另一块布,蘸了蘸旁边水缸里浑浊的雨水(顾不上了),拧干,开始再次清理小桃腿上的伤口。
伤口边缘的红肿和渗液比之前更严重了。缝合线在肿胀组织的挤压下显得有些紧绷。沈清墨的心揪紧了。她用湿布极其轻柔地擦拭掉渗出的组织液和污垢,动作迅速而专注。
接着,她拿起第三块布,在松明的火焰上反复燎烤,直到布面微微发烫。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前简陋的包扎,将这块高温处理过的、相对最“干净”的布,覆盖在缝合好的伤口上,作为新的敷料!
松明的火光摇曳,映照着她汗水淋漓、沾满泥污的侧脸,映照着她那双在枷锁束缚下依旧稳定操作的手。每一次抬手、弯腰,木枷都沉重地压迫着锁骨处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咬紧牙关,眼神如同磐石,将所有精力都灌注在眼前这方寸之地。
她用最后一点布条,将敷料仔细地加压包扎固定好。动作因为枷锁的限制而显得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做完这一切,燃烧的松明也恰好燃尽,最后一点火星在潮湿的泥地里不甘地熄灭,留下一缕青烟。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有驿站堂屋和几间土坯房里透出昏黄的光。
沈清墨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后背、脖颈、脚踝的伤口在高度紧张后的松懈下,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她看着在微弱光线下、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些的小桃,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点点。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王头儿的足癣……她必须拿出真东西!
她强撑着精神,借着驿站马棚方向透来的微弱灯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驿站院子四周潮湿的墙角、水沟边。她在寻找……车前草!这种极其常见、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具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的功效,正是应对湿热型足癣的良药!
很快,她就在驿站倒塌的矮墙根下,发现了几丛叶片肥厚、在黑暗中也能辨认出轮廓的车前草!她拖着枷锁挪过去,用被锁住的手腕,艰难地拔下几株,连根带叶。
她又看向驿站厨房的方向,那里有灶膛灰。灶心土(伏龙肝)炒制后外用,有收湿敛疮之效!但厨房是官差的地盘……
沈清墨的目光落在了赵六身上。那个年轻官差正抱着胳膊,靠在堂屋门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边。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艰难地站起身,挪到堂屋门口,对赵六低声道:“赵官爷,烦请……帮个忙。取一小碗干净的灶膛灰(灶心土),用干锅炒热,再拿些烧酒来。”
赵六看了看她手中蔫蔫的车前草,又看了看堂屋里正烦躁地抓挠脚踝的王头儿,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陶碗(里面是炒热的灶心土)和一个装着浑浊烧酒的小陶罐走了出来。
沈清墨道了声谢,立刻开始处理。她将新鲜的车前草叶子在雨水里粗略冲洗掉泥土(条件有限),然后放进嘴里,用力咀嚼!苦涩的汁液瞬间弥漫口腔,带着浓郁的青草气息。她将嚼烂成糊状、带着唾液的草叶敷料吐在掌心。
然后,她示意赵六将炒热的灶心土端到王头儿脚边。她自己则端起那罐烧酒。
“官爷,请抬脚。”沈清墨的声音平静无波。
王头儿狐疑地看着她,又看看那碗热灰和烧酒,最终还是烦躁地抬起了左脚,搁在旁边的条凳上,露出那糜烂红肿的脚踝。
沈清墨用一块干净的(相对)布蘸了烧酒,在王头儿警惕的目光下,用力擦拭患处及周围皮肤。烧酒刺激着糜烂的创面,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王头儿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一脚踹过去。
“消毒。”沈清墨言简意赅,动作不停。擦净后,她将掌心那团湿漉漉、绿油油、散发着苦涩青草味的车前草糊,均匀地敷在了糜烂红肿的患处。
草糊接触到皮肤,带来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压下了些许灼痛感。王头儿紧皱的眉头下意识地松了松。
紧接着,沈清墨用木片(赵六找来的)舀起那炒得温热、散发着土腥气的灶心土,均匀地、厚厚地覆盖在绿色的草糊之上!热灰的余温透过草糊渗入皮肤,带来一种奇特的、干燥的暖意。
“好了。”沈清墨退后一步,声音疲惫,“此药每日一换,需新鲜车前草捣烂,灶心土炒热。三日之内,痛痒当可缓解。忌食辛辣鱼腥,保持患处干燥。”
王头儿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绿色草糊和灰色热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脚,感受着那灼痛奇痒被一股清凉干燥的暖意暂时压制的奇异感觉,脸上的怒意和怀疑终于被一种惊疑不定所取代。他动了动脚趾,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沈清墨滚蛋。
沈清墨如蒙大赦,立刻拖着枷锁挪回院子角落小桃身边,再不敢有片刻停留。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身体各处叫嚣着疼痛,但更让她心焦的是小桃依旧滚烫的额头和恶化的伤口。王头儿这边暂时应付过去了,但小桃……需要真正的药物和休息!
驿站简陋的土坯房里挤满了官差和少数有“门路”的犯人,院子里大部分犯人只能露天蜷缩。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尘土和枯叶,无情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沈清墨将小桃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遮挡寒风。她撕下囚衣内层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布料,反复用冷水浸湿,敷在小桃的额头和腋下,进行着徒劳的物理降温。小桃的身体滚烫得像个小火炉,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冷……小姐……好冷……”
“疼……腿好疼……”
沈清墨心如刀绞,只能将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小桃,坚持住……会好的……小姐在呢……”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长夜漫漫,寒意侵骨。沈清墨几乎一夜未眠,时刻关注着小桃的状况,更换着冰冷的敷布。她的体温在黎明前似乎降下去一点点,但依旧在高热边缘徘徊。伤口的情况未知,但肿胀似乎没有继续加剧,这或许是唯一的安慰。
天刚蒙蒙亮,王头儿的粗嘎吼声就撕裂了清晨的寂静:“起来!都起来!上路了!”
流放队伍在官差的呵斥鞭打下,再次如同驱赶的牲口般集结起来。沈清墨和小桃重新被戴上枷锁脚镣。小桃依旧昏迷,被抬上那辆破旧的骡车。沈清墨注意到,王头儿走路时,左脚似乎刻意避开了用力,看她的眼神也少了些纯粹的凶戾,多了点审视。
队伍重新踏上尘土飞扬的古道。沈清墨依旧被“恩准”坐在骡车上,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能节省体力照看小桃。
一连数日,队伍都在荒凉的官道上跋涉。秋意渐浓,早晚的寒意越来越重。道路两旁的山峦呈现出斑驳的枯黄与深褐,天空时常是铅灰色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清墨每日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煎熬:用冷水为小桃降温,用浑浊的雨水为她清洁伤口(伤口红肿未消,但幸运地没有出现明显的化脓坏死),艰难地喂她吞咽用唾液含软的窝头碎屑。她自己的伤口在颠簸和刑具的摩擦下反复裂开、结痂,带来持续的疼痛。三个窝头早已吃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肠胃。
王头儿果然每日让赵六送来新鲜的、嚼烂的车前草和炒热的灶心土。他脚踝处的糜烂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渗液停止,瘙痒也大为减轻。这让他看沈清墨的眼神更加复杂,虽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没有再刻意刁难。赵六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偶尔会默许沈清墨多取一点驿站浑浊的饮水。
这微小的“特权”,在残酷的流放路上,已是难得的喘息。
这一日,天象骤变。
清晨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行至午后,西北方的天际却迅速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如同翻滚的浊浪。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而起,卷起漫天黄沙,打得人睁不开眼。枯枝败叶和尘土被狂风裹挟着,如同一条条黄色的巨龙在荒野上肆虐。
“妈的!要变天了!都快点!前头二十里有个荒村驿站!赶在暴雨前到!”王头儿在马上顶着风沙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队伍的速度被迫加快。沉重的枷锁在狂风中如同枷锁的翅膀,增加了行进的阻力。砂砾打在脸上生疼,眼睛都难以睁开。骡车在狂风中吱嘎作响,颠簸得更加厉害。车上的沈清墨死死护住昏迷的小桃,防止她被甩出去。
天色以惊人的速度暗沉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终于,在狂风几乎要将人吹倒时,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在干燥的尘土路面上激起一片片浑浊的泥点。
“快!就在前面!”王头儿指着风雨中隐约可见的一片低矮轮廓大吼。
那确实只是一个极其荒僻的村落,或者说,是依托于废弃村落建起的、更加破败的驿站。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围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院子,院墙多处坍塌。驿站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如同鬼火,随时可能熄灭。
队伍如同溃兵般涌进了驿站那勉强能挡雨的破败院落。犯人们立刻寻找角落蜷缩起来,躲避着瓢泼大雨。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破洞哗哗流下,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流。
驿站唯一的堂屋(兼做食肆和客房)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里面已经坐了几桌人,看起来是避雨的过路客商和驿卒,人声嘈杂,混杂着汗味、湿衣服的霉味和劣质酒菜的气息。
“掌柜的!还有地方吗?避避雨!”王头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柜台后一个愁眉苦脸、穿着油腻围裙的干瘦老头喊道。
“哎哟官爷!”掌柜的哭丧着脸,“您看这……这鬼天气,涌进来这么多人!客房早就挤满了!连柴房都塞不下了!只能委屈官爷和……这些位,在大堂里挤挤了!”他为难地看着涌进来的一群流放犯,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王头儿骂骂咧咧,但也无可奈何。他让赵六把官差们安置在堂屋相对干燥的角落,又把沈清墨和小桃以及另外两个病弱的犯人赶到了靠近门口、勉强能避雨但依旧会被飘雨打湿的角落。其他犯人则只能挤在四面漏风的廊檐下,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安置好犯人,王头儿和赵六等几个官差挤到一张刚空出来的油腻桌子旁,拍着桌子要酒要热食。驿卒忙不迭地应承着。
沈清墨将依旧昏迷的小桃放在相对干燥些的草堆上(驿站角落里堆着些半湿的草料),用身体尽量为她挡住门口灌进来的寒风冷雨。她摸了摸小桃的额头,滚烫依旧!风雨和环境的恶化,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此时,驿站那扇破旧的木板门被狂风猛地撞开!风雨瞬间倒灌而入!
伴随着风雨涌入的,是一群极其狼狈的身影!
大约有七八个人,个个浑身湿透,泥浆裹满了裤腿和衣袍。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小型商队,护着两辆同样泥泞不堪、蒙着油布的骡车。但此刻,他们身上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肃杀之气!几乎人人带伤,有的捂着流血的胳膊,有的瘸着腿,脸上满是疲惫、惊惶和后怕。
为首的是一个被两个精悍汉子搀扶着的年轻男子。他身形高大,穿着一件深色锦缎长袍,但此刻袍子被撕裂多处,沾满了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渍!雨水顺着他轮廓深刻却异常苍白的脸往下淌,嘴唇毫无血色。他的左肩靠下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截断箭!箭杆黝黑,尾羽被雨水打湿贴在伤口周围,暗红色的血液正从箭杆与皮肉的交界处不断渗出,被雨水冲刷成淡红色,染红了半边衣袍!
他紧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呼吸急促而微弱。搀扶他的两个汉子同样浑身是伤,眼神却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地扫视着驿站内的一切,带着一种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戾气息。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管家模样的老者(实为护卫)更是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掌柜的!快!快找个干净地方!我家主人重伤!需要大夫!快请大夫!”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闯入,瞬间让嘈杂的驿站堂屋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看着那年轻男子肩头触目惊心的断箭。
“大夫?”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头,看清那伤势,吓得一哆嗦,“这……这荒村野店的,哪来的大夫?最近的镇子也得五六十里啊!”
“那……那怎么办?!”老仆急得直跺脚,看着自家主人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声音带着哭腔,“主人!您撑住啊!”
“被……被一伙蒙面的山匪截了道……”旁边一个胳膊受伤的护卫喘息着解释,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愤怒,“他们……他们下手极狠!专冲着……冲着爷来的!兄弟们……拼死才护着爷冲出来……”
山匪?截道?专冲着这年轻商人?驿站里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同情,有人警惕,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
王头儿也注意到了这边,他皱了皱眉,但流放犯在身,他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冷眼旁观。
沈清墨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个重伤昏迷的年轻男子身上!那截深深没入皮肉的断箭,那不断渗出的鲜血,那苍白如纸的脸色,急促微弱的呼吸……所有症状都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大血管或内脏损伤!失血性休克!
没有抗生素,没有输血条件,没有手术室……在这种地方,这种伤势,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判!
她的心猛地揪紧。医者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瞬间压倒了自身的疲惫和处境的艰难。这个人,必须立刻止血!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否则,他撑不过半个时辰!
然而,理智又在疯狂地拉扯着她。她是谁?一个自身难保的流放犯!戴着枷锁!去救一个来历不明、明显惹上大麻烦的商人?且不说对方护卫那警惕凶狠的眼神,光是王头儿那里……一旦节外生枝……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那重伤的年轻男子似乎被剧烈的疼痛刺激,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更多的鲜血从箭伤处涌出!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主人!主人!”老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摇晃着,“您醒醒啊!您别吓老奴啊!”
驿站里一片混乱。护卫们围拢过去,脸上充满了绝望。掌柜的吓得缩回了柜台后面。
沈清墨看着那不断扩大的血晕,看着那迅速流逝的生命气息,看着那老仆悲痛欲绝的脸……她脑海中闪过小桃濒死时无助的脸,闪过自己握着“手术刀”在柴房挣扎的夜晚。
医者的天职,与生存的权衡,在风雨飘摇的驿站里激烈碰撞。
终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她拖着沉重的枷锁脚镣,哗啦作响地,一步一步,从阴暗的角落,朝着那混乱的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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